佩图什科夫的十一月总是弥漫着一种灰色的雾气,这雾有种特别的质感——不像寻常水汽,倒更像悬浮的语言碎片,是某个巨型语言处理器崩溃后飘散在空中的字符尘埃。
铁路工程师伊万·谢尔盖耶维奇·克雷洛夫站在月台尽头,那双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炮火的眼睛此刻却难以穿透这诡异的雾障。他试图看清三号信号灯是否已经转绿——这是每天都要重复数十次的例行检查——却发现那灯光在雾中晕染成某种不祥的蛋黄状色斑,那色斑还在缓慢脉动,如同某个巨大生物的心脏。
他的助手谢苗抱着一叠报表跑来,年轻人总是这样毛躁,但今天的他格外异常。谢苗的嘴唇开合得像离水的鱼,发出断断续续的气音。
"伊万...谢尔盖...耶维奇...调度室说..."谢苗的语句碎成毫无意义的音节残片,"关于那列...从下诺夫哥罗德...来的货车..."
伊万摘下眼镜擦拭着,这个动作他做了四十年,从斯大林时代到勃列日涅夫时代,眼镜擦得越来越频繁,世界却越来越模糊。突然,他意识到问题不在雾气也不在听力——谢苗确实在说话,每个单词都清晰可辨,但这些词汇拒绝在大脑中组合成有意义的序列。就像有人把字典扔进旋风里,再一片片粘贴到声带上。
"谢苗,"伊万缓慢地开口,仿佛每个词都要穿过糖浆,"你说的是保加利亚语吗?"
年轻人愣住的样子让伊万想起1943年在斯大林格勒见过的一只被闪电劈中的松鼠——那种完全的、彻底的困惑,仿佛自然界最基本的规则突然失效。他们面面相觑时,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伊万的脊柱爬行。
就在这时,那列黑色车厢无声滑入站台。
没有车头牵引,没有汽笛鸣响,就像幽灵被无形的力量推入车站。车窗内密密麻麻贴着一张张人脸,每张脸的嘴都在机械开合,保持着完全同步的频率,却没有任何声音穿透双层玻璃。那些面孔苍白得像漂白过的骨头,眼睛空洞得让人想起废弃的房屋窗户。
伊万感到一阵眩晕,他注意到那些嘴唇的运动模式——它们不是在随机张合,而是在重复某些特定的口型模式,就像...就像在默诵某首被遗忘的诗歌,或是某种古老的咒语。
与此同时,在佩图什科夫城另一端的公寓楼里,伊莲娜·彼得罗夫娜正在厨房切甜菜根准备罗宋汤。她的手很稳——这双手曾经在战地医院里取出过无数弹片,现在却因为眼前景象而微微颤抖。
她的丈夫弗拉基米尔坐在餐桌前读报,但《真理报》上的勃列日涅夫讲话正在被一种蜡黄色的液体染成抽象画。那液体来自弗拉基米尔的左耳——它正在融化。
是的,融化。就像蜡烛在高温下软塌变形,耳朵的边缘开始下垂,蜡黄色的液滴有节奏地落在报纸上,每滴落下时都发出类似叹息的轻微嘶声。
伊莲娜张了张嘴想提醒丈夫,却听见自己说:"冰箱里的酸黄瓜在唱喀秋莎。"
这句话脱口而出,完全不受控制,就像有人借她的声带发声。更可怕的是,这话在她听来完全合理。
她的丈夫抬头微笑,融化的左耳滑到肩头:"让它们唱完第三小节再拿出来。"
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