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地,他蹲下身摸了摸冰冷的铁盖。就在他手指接触表面的瞬间,井盖发出轻微的震动。上去,听见了难以置信的内容:
“…第五车间超额完成计划百分之二百…” “…申请劳动竞赛红旗…” “…批准伊万诺夫同志入党申请…”
他吓得跳起来。这分明是会上讨论的议题,可会议室在三百米外啊!而且这些讨论是半小时前才发生的,他路过时还听见党委书记在里面咆哮。
第二天伊万偷偷查阅了厂史档案,在标着“已销毁”的卷宗里发现一段被抹去的记录:1956年建设厂区时,曾把废弃的下水道改建成秘密会议通道——专供领导们逃避学习会使用。记录末尾有一行小字:“通道具有特殊声学特性,能传递声音至厂区各节点。”
当晚伊万带着螺丝刀回到井盖边。撬开盖子的瞬间,他看见了难以置信的景象:梯子下传开了模糊的报告声……通过针对日本鬼魂的监听,他们必须尽快做出一系列反制措施。
伊万轻轻盖上井盖,决定永远保守这个秘密。他想起管道工的话:“克格勃在下水道里装满了窃听器。”现在他明白了,那些窃听器不光是监听鬼魂,更是监听所有活人——包括在井盖上方谈论鬼魂的活人。这个系统如此精密,如此庞大,以至于活人和死人、现实和幻想、真相和谎言全都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了。
从那天起,伊万走路时总是踮着脚尖。他不仅避开所有井盖,连稍微像圆形的物体都不敢踩——铁皮罐、自行车铃、甚至太阳在水洼里的反光。工友们笑他得了井盖恐惧症,但伊万知道自己在躲避什么:他怕踩碎那个用谎言与红色标语编织的世界,那个真正存在于所有萨拉维斯亚沃斯托克井盖下的荒诞宇宙。
有时深夜失眠,伊万会爬到屋顶看城市夜景。他望着星罗棋布的井盖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想象着道工在填报表,党委领导在秘密通道里喝酒。所有这些都被一层薄薄的铁皮盖着,全靠每个人的小心翼翼维持着不会塌陷。
而每当这种时候,他总会掏出钱包里那张被尿浸过的红纸。它现在已经褪色发白,但伊万仍能想起它曾经的鲜艳。他听说管道工贾布里索维奇最后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因为他坚持说日本兵鬼魂在通过下水道系统向外发送摩斯密码。
就在昨天,伊万经过那个井盖时,清楚地听到,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在这个城市,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能活得更久。他只是走得更轻了,避开所有井盖,所有的圆形物体,所有的反射面。
但有时在深夜,当他半梦半醒之间,似乎能听到细微的刮擦声从地板下传来,像是无数指甲在挠着什么硬物。还有一次他梦见奶奶,老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指着他的床下——那里有一个圆形的黑影正在慢慢旋转,像是等待开启的入口。
伊万知道,那个世界还在个再也承受不住秘密的重量而主动揭开井盖的人。而在那之前,他只会踮着脚走路,永远避开那些圆形的、可能是井盖的东西。
因为在这个被诅咒的城市里,最可怕的不是井盖下的东西,而是你知道它们存在,却假装它们不存在……才是萨拉维斯亚沃斯托克真正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