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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行里很安静,只有阳光移动的轨迹和尘埃无声的舞蹈。
素世放下手中的布,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平静地问:
“看看这把?墨芬(fender)的墨产爵士贝斯(jabass),五弦,枫木琴颈,被动拾音器,音色比较温暖均衡,适合新手入门,也经得起折腾。”
无名走到她面前,目光在那把墨绿色的贝斯上停留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伸出手。
他没有立刻去碰琴颈,而是先用指尖,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琴桥,感受着那坚硬的质感。
然后,他的手指才沿着光滑的琴身曲线,缓缓向上移动,最终落在了琴颈上那温润的玫瑰木指板上。
他的指腹,那些覆盖着厚厚枪茧、无数次扣动扳机、也无数次沾染过鲜血的指腹,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轻轻抚过琴弦下方光滑的木纹。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在通过指尖的触感,读取着这把冰冷乐器所承载的全部信息。
琴行里安静得能听到他略显粗重、似乎不太习惯这种宁静环境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轻地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长期沉默后特有的干涩感,如同许久未上油的齿轮在转动,却又透着一股奇异的认真:
“音色……会太亮吗?”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着陌生的词汇,“我……想要低沉一点的声音。”
他抬起头,兜帽下那双隐藏在阴影里的眼睛,似乎第一次透出一点微弱的、属于“人”
的探寻光芒,望向素世,“这几年……太吵了。”
素世看着他抚摸着琴颈的、布满茧子的手,又迎上他那双在阴影中透出些许疲惫与渴望宁静的眼睛,心中微微一动。
她轻轻点了点头,嘴角浮现一丝理解的浅笑:
“可以调。
拾音器高度,均衡旋钮,或者换一套f1at91ound(平卷)琴弦,都能让声音更厚实、更温暖,更……安静。”
她拿起工具,动作娴熟地开始微调琴颈的钢筋和拾音器高度,“试试?”
无名沉默着,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他有些生涩地将手指搭在了粗硬的琴弦上。
他试着按下一个简单的和弦,动作笨拙而僵硬。
琴弦震动,出一声略显干涩却异常浑厚的低鸣,嗡嗡地在安静的琴行里扩散开来。
这声并不完美的琴音响起时,无名那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极其短暂、几乎无法被捕捉到的弧度,却如同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
他低下头,更专注地看着指板,尝试着移动手指。
笨拙的指法下,断断续续的低沉音符艰难地流淌出来,不成曲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试图抚平什么的笨拙力量。
素世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看着,眼中流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
在这个狭小的、充满乐声与木香的旧琴行里,曾经的追捕者与逃亡者之间,似乎终于找到了一种越过往恩怨的、属于平静生活的微弱共鸣。
香港西贡,远离市区的宁静海岸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