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吵一架也好啊!
现在……现在我都成废人了,你……你也不怨我?”
黑暗里,时间仿佛停滞了。
只有老王粗重压抑的抽泣声在房间里回荡。
小娟揉按他小腿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慢慢抽回手,在黑暗里静静地坐着。
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线勾勒出她单薄而挺直的剪影。
过了很久,久到老王以为她不会再开口,久到他那点可怜的勇气和愧疚快要被沉重的寂静压垮时,小娟的声音才轻轻地响起,像一片羽毛落在冰面上。
“怨啥?拦啥?”
她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早就知道有这一天。”
老王猛地屏住了呼吸。
“我爸妈那会儿,就这样。”
小娟的声音在黑暗里流淌,平缓得像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我爸,跟你一样,不,比你还能造。
顿顿要有肥肉,烟抽得满屋子睁不开眼,酒当水喝。
我妈呢?一声不吭。
该做饭做饭,该洗衣洗衣。
亲戚们也都说我爸有福气,娶了个好老婆,脾气好,能忍。”
“后来呢?”
老王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后来?”
小娟轻轻反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我爸四十七岁那年冬天,脑溢血,倒在酒桌上,人还没送到医院,就没了。
跟我妈一样,我那时小,可我记得,我妈一滴眼泪都没掉。
安安静静地办完丧事,该干嘛干嘛。”
老王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得他牙齿打颤。
“所以,我嫁给你前就想好了。”
小娟的声音依旧轻,却像冰锥一样扎进老王心里,“你想咋活,就咋活。
抽烟喝酒打牌,玩到天亮,都行。
我不拦着,也不吵吵。
拦了,吵了,你也不会听。
你会觉得我烦,觉得我管得多,觉得别的女人都温柔体贴,就我事儿多。
然后呢?你会更烦我,更想往外跑。
何必呢?”
黑暗中,她的轮廓转向老王的方向,老王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悲悯。
“我就等着。”
小娟最后三个字落下,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等着看你能活成啥样。
你看,”
她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点点极淡的、尘埃落定的喟叹,“这不就等到了吗?”
老王张着嘴,喉咙里出“嗬嗬”
的倒气声,像一条被彻底抛上岸的鱼。
巨大的恐惧和比死亡更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揉碎。
他想尖叫,想质问,想抓住什么,可半边身体沉重的麻痹感将他死死钉在床上。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徒劳地睁大那只尚能视物的左眼,在无边的黑暗里,死死“盯”
着妻子模糊的轮廓。
那平静的、近乎冷酷的宣判,将他残存的所有侥幸和幻想彻底碾碎。
他瘫在这里,半死不活,像个活生生的耻辱柱。
而这耻辱,是他自己日复一日亲手雕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