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块浸透了血与墨的破布,沉沉地压在九龙城寨的上空。风从维多利亚港的方向吹来,带着咸腥与潮湿,穿过层层叠叠的铁皮屋、晾衣竿、电线与广告牌,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城寨的夜晚从不真正安静——赌徒的叫骂、醉汉的嘶吼、收音机里断续的粤曲、还有不知从哪间屋子里传来的女人哭泣声,交织成一首永不停歇的都市哀歌。而在忠义堂总坛深处,那间位于旧楼三层、被铁门与铁网层层封锁的“香堂”里,却是一片死寂。香堂不大,约莫三十平米,四壁刷着暗红色的油漆,早已斑驳脱落,露出底下灰黑的水泥。正北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关帝像,金漆剥落,神像面容肃穆,手中青龙偃月刀斜指地面,香炉中三柱长香袅袅升起,青烟盘旋,如魂不散。香案前,三支粗如儿臂的红烛燃烧着,火光摇曳,在墙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仿佛关帝的怒目正俯视着即将发生的一切。地上铺着一张草席,席上放着一把短刀、一只瓷碗、一坛烈酒,还有一本泛黄的《忠义录》——那是忠义堂自1949年建堂以来,所有正式成员的名字与血印。今晚,将有一人,以血为契,以痛为誓,正式踏入这江湖最深的漩涡。陈志雄跪在草席上,身着一袭纯白麻衣,赤足,发髻束起,脸上无悲无喜。他已在此静坐三个时辰,不吃不喝,不言不动。香火的气息钻入鼻腔,带着某种古老的仪式感,也带着死亡的预兆。他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三刀六洞”——忠义堂最严酷的入会仪式。三刀,分别刺入左肩、右肩、胸口;六洞,是每刀穿透后留下的进出之孔。刀不伤脏腑,却必须见血、见骨、见痛。这是对意志的考验,对忠诚的试炼,更是对灵魂的洗礼。“你可准备好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香案后传来。洪九龙身穿黑缎长衫,头戴黑帽,手持一柄铜制香铲,站在关帝像下,像一尊从地狱走出的判官。他身后,站着六位堂内元老,皆着黑衣,面无表情,眼神如冰。陈志雄缓缓抬头,目光如铁:“我准备好了。”“为何入会?”洪九龙问。“为护亲人,为守忠义,为报堂恩。”陈志雄答。“可愿以血立誓,生死不叛?”“愿。”“可愿受三刀之痛,六洞之伤,永不退缩?”“愿。”“可愿从此断绝私情,唯堂命是从?”陈志雄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但很快被压下。他低头,声音沉稳:“愿。”洪九龙点头,转身从香案上取下那把短刀——刀身约八寸,乌黑无光,刀刃却锋利如新磨。他将刀递给了站在一旁的“刑执使”老鬼——一个在忠义堂效力四十年、亲手执行过十七次“三刀六洞”的老江湖。老鬼接过刀,走到陈志雄面前,低声说:“小子,挺住。痛是暂时的,耻辱是一辈子的。若你哼一声,从此在城寨,再无立足之地。”陈志雄点头,闭上眼。香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第一刀,刺向左肩。老鬼动作极快,刀光一闪,如毒蛇出洞,直刺陈志雄左肩胛骨下方。刀锋破肉入骨,发出“噗”的一声闷响,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白麻衣,顺着肩头滴落,在草席上迅速晕开,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红莲。陈志雄身体一震,牙关紧咬,额上青筋暴起,却未发出一丝声音。他的双手死死扣住草席,指节发白,指甲几乎嵌入木板。第二刀,右肩。刀锋如电,再度刺入。这一次,刀尖擦过肩胛骨,带出一串细小的骨屑。鲜血如泉涌,顺着臂膀流下,滴入那只瓷碗中,发出“嗒、嗒”的轻响,像雨打芭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