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的铁皮顶棚在晨露里泛着青光时,林秀芳已经把案板敲得咚咚响了。
面粉袋子挨着煤炉,暖烘烘的热气混着葱香在塑料棚里打转,铁皮锅里的猪油刚化开,滋啦一声,金黄的面剂子落进去,边缘立刻鼓起小泡,像串起来的碎金箔。
“秀芳姨,老样子!”
穿校服的男孩扒着摊位前的塑料绳,鼻尖冻得通红。
林秀芳手底下不停,另一只手揭开保温桶,白瓷碗里的咸豆浆还冒着热气,葱花和紫菜碎在汤面上飘着,像落在春水里的花瓣。
她总记得这孩子打小就爱吃她煎的葱油饼,现在升了初中,每天早读前都要绕过来。
铁夹子翻动面饼的声响里,她听见远处传来洒水车的音乐声。
二十年前刚嫁到这个小区时,菜市场还只是条泥路,两边摆满竹筐,卖菜的阿婆会把沾着泥的萝卜码得整整齐齐。
那时候她跟着丈夫在巷口支起第一个煤炉,铁锅还是从娘家带来的,锅底烧出个凹坑,丈夫笑着用铁丝缠了三圈,说这样煎的饼受热匀。
面剂子在案板上擀开,新鲜的小葱剁得碎绿,拌着猪油和椒盐,香气往人鼻子里钻。
林秀芳忽然想起去年冬至,女儿小羽从大学回来,蹲在案板前帮她择葱,指尖冻得红还不肯停,说要跟妈妈学这门“祖传手艺”
。
其实哪有什么祖传,不过是丈夫去世那年,她蹲在医院走廊里哭了整夜,第二天清晨看见早餐摊的热气,突然就想,总得给孩子挣口热乎饭吃。
“阿婆,您慢点儿!”
塑料棚的帘子被掀开,穿绛红色棉袄的老太太扶着门框喘气,手里的布袋掉在地上,滚落出几个土豆。
林秀芳赶忙放下手里的面团,绕过摊位去扶,老太太的手像老树皮,却攥得她手腕疼:“姑娘,你可还记得我?上个月在巷口,你给我指路来着。”
她当然记得。
那天傍晚收摊时,老太太拎着塑料袋在巷口转圈子,问她“幸福路47号”
怎么走。
后来才知道,老太太是要去看刚生完孩子的孙女,结果记错了公交站。
林秀芳让女儿骑着电动车送她过去,自己收完摊回家,现案板上多了把新的竹刷子,用红绳捆着,旁边小纸条写着“谢谢好心人”
。
“您尝尝我煎的饼?”
她把刚出锅的葱油饼装进纸袋,又往老太太手里塞了袋豆浆,“热乎的,您拿好。”
老太太的眼睛在镜片后眯成两条缝,忽然从布袋里掏出个苹果,硬塞进她围裙兜里:“我孙女说,现在外面卖的饼都加添加剂,还是你这手工做的香。”
铁皮锅里的油又热了,她重新擀起面剂子。
面粉扑簌簌落在围裙上,混着经年累月的油渍,倒像是幅抽象的画。
想起丈夫走后的第一个春节,她对着空荡荡的厨房呆,小羽才七岁,趴在窗台上看别人家贴春联,忽然转过头说:“妈妈,爸爸说你煎的饼比饭店的还好吃,我们明天就去摆摊吧。”
那时候她才现,原来丈夫早就在街坊邻居间夸过她的手艺。
楼下的张叔总说,老陈每次打完牌回家,都要带两张她煎的饼,说咬一口能听见葱花在嘴里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