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尔加格勒的冬夜沉沉地压在伏尔加河左岸的“红十月”机械厂上空。寒风卷着铁屑和未燃尽的煤渣,抽打着工人宿舍区那些灰扑扑的赫鲁晓夫楼。窗户里透出的昏黄灯光,如同垂死病人微弱的呼吸,照在结霜的玻璃上,映出人影的轮廓——佝偻、迟缓,像被无形的重担压弯了脊梁。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劣质烟草和陈年汗馊的混合气味,这气味钻进鼻孔,便成了伏尔加格勒工人肺叶里永恒的淤青。时间在这里不是钟表的刻度,而是身体的刻度:关节的酸痛、眼睑的沉重、胃袋的空鸣。厂里的老人们常说,伏尔加河的水是甜的,可工人的命是咸的——咸得发苦,咸得能腌透灵魂。
就在这片被钢铁和疲惫浸透的市井泥沼里,德米特里·西多罗夫如同一尊被供奉的圣像,矗立在“红十月”厂装配车间的中心。他并非高大,但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裤却总像绷在铁架子上,肩胛骨锐利地凸出,仿佛随时要刺破布料。最扎眼的是他那头乱蓬蓬的卷发,像一团被电焊弧光灼烧过的钢丝,在伏尔加格勒阴沉的天幕下,竟透出几分不合时宜的、近乎神圣的金褐色光泽。工人们私下里叫他“卷毛德米特里”,这称呼里没有亲昵,只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他走路时脚步极轻,却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像工厂里永不停歇的传送带,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工时表的刻度上。他那双眼睛,灰蓝色,深陷在眉骨下,看人时毫无温度,只有一种冰冷的、计算着产品合格率的审视。厂里的老钳工伊万·库兹涅佐夫曾醉醺醺地对新来的学徒说:“那双眼睛,连伏尔加河的冰碴子见了都得融化——不是因为暖,是因为被看穿了骨头缝。”
德米特里是“红十月”厂的活传奇,是厂长科罗廖夫挂在嘴边的“社会主义劳动的璀璨明珠”。他践行着一句被印在车间标语牌上、又被工人们嚼烂了的话:“吃得苦中苦,方为厂中柱”。这“苦”,他吃得登峰造极。当其他工人还在为八小时工作制挣扎时,德米特里早已将日程表撕碎——他每日在车间里扎根十六个钟头,雷打不动。清晨五点,当第一缕惨淡的天光勉强渗进车间高窗,他瘦削的身影已准时出现在车床旁,机油沾满双手,如同举行某种隐秘的晨祷。深夜十一点,当最后一批疲惫的工人拖着灌了铅的双腿离开,他的工位依然亮着孤灯,车床的轰鸣是他唯一的安魂曲。厂长科罗廖夫曾当众拍着他的肩膀,声音因激动而发颤:“看啊!同志们!这就是我们伏尔加格勒的脊梁!德米特里同志为‘红十月’省下的,不是卢布,是社会主义建设的黄金时间!他让三个人的活,一个人扛起来,这效率,让帝国主义的机器都得生锈!” 工人们沉默地听着,目光低垂,盯着自己开裂的胶鞋尖。省下的“巨额资产”?他们只看到自己被压缩的睡眠、被榨干的力气,和科罗廖夫新换的伏尔加轿车锃亮的车窗。
德米特里的“伟大”,从来不是独善其身,而是将“苦”酿成毒酒,逼迫全厂共饮。那年深秋,一个叫谢尔盖·伊万诺夫的青年工人,接到老家下诺夫哥罗德的电报——老父亲咽了气,最后一面也赶不上了。谢尔盖在车间角落抱着电报纸,肩膀无声地耸动,泪水在冻得发红的脸上冲出两道沟壑。他颤抖着找到德米特里,声音哽咽:“德米特里·帕夫洛维奇,求您……让我请半天假,火车……还赶得上……” 德米特里正俯身检查一台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