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的签名,像一道血淋淋的契约。科罗廖夫厂长事后在广播里反复播放德米特里的讲话录音,声音甜得发腻:“看啊!多么崇高的觉悟!德米特里同志用行动证明,真正的劳动者,心中只有集体!” 工人们听着广播,默默咽下嘴里寡淡的菜汤,胃里却像塞满了冰碴子。那“高觉悟”的基石,分明是踩在他们被剥夺的权益和无声的血泪上堆砌起来的。
“卷毛德米特里”的神话在伏尔加格勒的工人社区迅速发酵。厂宣传栏贴满了他的巨幅照片——眼神坚毅,卷发在想象中的阳光下闪耀,背景是轰鸣的机床。标语换成了:“向德米特里·西多罗夫同志学习!苦点累点没关系,‘红十月’辉煌就够了!”工人们私下里却流传着另一句带血的顺口溜:“机械比人金贵,坏了四五人抢修;人坏了?换一批,伏尔加河有的是泥!” 这顺口溜精准地戳穿了“红十月”的生存法则。厂里那间恒温恒湿的“精密仪器养护室”,空调日夜轰鸣,冷气充足得能冻住人的骨头。工人们路过时,总忍不住贪婪地吸一口从门缝里漏出的冷气,却听老师傅啐一口:“省省吧!这冷气是给那些金贵的进口校准仪吹的!咱们能沾点边,纯属托了机器的福!你见过哪台扛造的伏尔加拖拉机需要空调伺候?” 在“红十月”,人不过是会喘气的螺丝钉,拧紧了就用,锈死了就换。德米特里深谙此道,并将这种物化奉为圭臬。他常对新工人说:“记住,在‘红十月’,你的价值,就是你今天拧紧了多少颗螺丝!多拧一颗,社会主义就多一分辉煌!”
德米特里的“辉煌”在1983年隆冬达到了顶点。厂里为他申报了“全苏劳动模范”称号,科罗廖夫厂长亲自为他佩戴大红花,伏尔加格勒市委的贺电雪片般飞来。就在表彰大会的前夜,德米特里像往常一样,在车间值他的“模范夜班”。凌晨三点,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寂静——不是火警,而是车间主轴断裂的金属悲鸣。当值班工人们冲进车间,只见德米特里仰面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体扭曲成一个不自然的弧度,灰蓝色的眼睛圆睁着,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垂下的、沾满油污的灯管。他右手还死死攥着一把扳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厂医匆匆赶来,只摇了摇头:“心源性猝死。过度劳累。” 没有哀乐,没有花圈。第二天清晨,德米特里的遗体被裹在褪色的红旗里,匆匆运往伏尔加格勒郊外的公共墓地。科罗廖夫厂长在简短的告别仪式上,声音哽咽却充满力量:“德米特里·西多罗夫同志,用生命践行了‘把一切献给厂’的誓言!他的英魂,将永驻‘红十月’的车间!他是我们永不熄灭的明灯!” 工人们排着队,在寒风中麻木地走过那具简陋的棺木,没人掉泪。只有谢尔盖·伊万诺夫,想起父亲下葬时自己空着的座位,胃里一阵翻滚,差点呕吐出来。
德米特里死了,但“红十月”厂的“辉煌”并未熄灭。恰恰相反,一种更冰冷、更粘稠的压迫感,如同伏尔加河底的淤泥,开始无声地弥漫。起初是细微的异样。老工人瓦西里在值夜班时,总感觉车间深处有轻微的脚步声,不像是人的,更像是金属支架在冷缩时发出的“咔哒”轻响。他循声望去,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新来的学徒阿列克谢在深夜独自看守熔铸炉,忽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背后袭来,仿佛有人将冰水浇在颈后。他猛地回头,空荡荡的车间里,只有炉火映照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