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是剥削者精心设计的陷阱。人们夸她坚强,却从不问为何必须坚强;他们歌颂汗水,却捂紧自己的钱包。谢尔盖的鬼魂在月光中消散前,留下最后一句话:“记住,孩子,当苦难被美化时,魔鬼就在数钞票。”
娜塔莎把钢筋扔进雪堆。她走向伏尔加河冰面,身后传来鲍里斯的怒骂。冰层下,无数幽灵在游动——沙皇时代的农奴、古拉格的囚徒、电子厂的童工……他们的影子在冰晶中交织,像一幅流动的地狱图。娜塔莎跪下来,用冻裂的手指抠开冰缝。河水黑得如同谢尔盖的旧工装,寒气钻进骨髓。她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惊飞了乌鸦。歌颂苦难的人啊,你们可曾尝过这冰水的滋味?你们可曾用膝盖丈量过地狱的深度?
她想起高中课本里莱蒙托夫的诗句:“在荒原中跋涉的旅人,不因风雪而赞美风雪。”此刻她终于懂得:苦难不值得歌颂,它只值得被终结。可当她抬头,工地的探照灯刺破黑暗,鲍里斯的皮鞭声又响起来。父亲的咳嗽声在公寓窗口回荡,像生锈的钟摆。娜塔莎慢慢站起身,拍掉雪。她捡起那根钢筋,重新扛上肩头。肩膀的旧伤裂开,血渗进棉袄,却暖得诡异。谢尔盖的鬼魂在钢筋阴影里浮现,递来一块发霉的面包。
“回去了?”鬼魂问。
“回去了。”她答。
“为什么?”
“因为下诺夫哥罗德的冬天,”娜塔莎喘着气,脚步踏碎月光,“从不给选择。”
次日清晨,下诺夫哥罗德的雾霭裹着煤灰。娜塔莎又出现在工地,肩上扛着三千七百卢布的宿命。路人照旧驻足:“看啊,多坚强的姑娘!”谢尔盖的鬼魂蹲在钢筋堆上啃黑面包,对流浪汉模样的我挤挤眼。我啃着最后半块面包,心想:罗刹国的鬼魂为何总藏在钢铁里?因为钢铁最冷,也最诚实——它不歌颂苦难,只记住压弯的脊梁。当娜塔莎的靴子磨破第十三双,当伏尔加河的冰层又厚一寸,当市政厅的镀金穹顶反射着伪善的光,我忽然明白了那位曾经的头面作家笔下的那句真理:最荒诞的鬼故事,永远诞生于最绝望的土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