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尔加格勒的冬夜,寒风裹住了整座城市。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索科洛夫锁上他那间叫“书页”的小书店铁门时,呵出的白气瞬间冻成了细小的冰晶,挂在胡子上,像一串串廉价的玻璃珠。他缩着脖子,裹紧那件肘部磨得发亮的旧大衣,汇入马马耶夫岗脚下稀疏的人流。街灯昏黄,照着斑驳的斯大林式建筑外墙,那些曾见证过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的砖石,如今爬满了尿渍和褪色的选举海报。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冻土豆汤和一种更阴冷的东西——一种被反复咀嚼后吐出来的、名为“希望”的残渣的气味。人们脚步匆匆,眼神像受惊的兔子,只敢盯着自己冻僵的脚尖。尼古拉瞥见街角新贴的巨幅海报,猩红底色上印着几个粗黑斯拉夫文字:“《祖国之光》——为斯拉夫灵魂而战!”,”。海报上,一群穿着锃亮红军制服、面容模糊的士兵高举步枪,背景是燃烧的、像素低劣的伏尔加格勒全景。尼古拉啐了一口,冰碴子落在冻硬的雪地上。“倾力巨献?”他嘟囔着,声音被寒风撕碎,“倾的怕是钞票,献的怕是狗屁。”他想起昨天在“工人食堂”排队时,邻桌那个缺了门牙的老矿工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浑浊的眼睛里竟闪着泪光:“尼古拉,这电影,得看!不看就是……就是背叛马马耶夫岗的英灵!”米哈伊尔枯瘦的手死死攥着一张皱巴巴的钞票——那是他省下三天面包钱买的预售票,一百八十卢布,足够买九条黑麦面包。尼古拉当时没接话,只把冻土豆汤搅得哗哗响。在这座被历史重负压得喘不过气的城市,爱国,早已不是一种情感,而是一枚随时会引爆的硬币,一面刻着勋章,一面刻着债务。
三天后,《祖国之光》在“十月”电影院首映。尼古拉被妻子安娜·谢尔盖耶夫娜硬拉着去了。安娜是“伏尔加格勒纺织厂”的女工,手指关节粗大变形,却把“爱国”二字看得比命重。“尼古拉,”她一边给他围上洗得发白的羊毛围巾,一边说,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颤抖,“马马耶夫岗的英灵在看着我们。不看这部电影,我们怎么对得起那些冻死在战壕里的孩子?”尼古拉没争辩。他知道,安娜的父亲,那个在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中冻掉双脚的老兵,临终前最后一句话就是“守住伏尔加格勒”。这城市每个人的血管里,都流淌着凝固的血与冰。
“十月”电影院门口的长龙蜿蜒如冻僵的蛇。人们裹着破毯子、麻袋,在零下二十度的寒风里跺着脚,呵出的白气在惨白的路灯下翻腾。尼古拉看见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排在队伍中间,像一截枯木,怀里紧紧抱着个瘪了的面包口袋——里面想必塞满了皱巴巴的票根。空气里没有交谈,只有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和一种集体性的、近乎宗教仪式的沉默。海报上的“祖国之光”四个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像招魂幡。检票口,一个穿着崭新制服、胸前挂满塑料勋章的年轻人(尼古拉认出那是本地“爱国青年联盟”的积极分子)用金属探测器挨个扫描观众,眼神锐利如刀:“同志,请出示您的‘爱国忠诚度’登记卡!没有它,您对祖国的热情值得怀疑!”尼古拉摸出自己那张磨损的公民卡,上面被盖了个鲜红的“已验”印章,才得以挤进那股裹挟着汗臭、劣质香水和廉价希望的人潮。
放映厅里暖气开得过足,混着人群的体味,闷得人发晕。尼古拉在后排找到座位,刚坐下,灯光骤灭。银幕亮起,震耳欲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