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行曲几乎掀翻屋顶。画面开始了:一群“红军战士”在伏尔加格勒废墟上冲锋,可那废墟是纸板糊的,伏尔加河是劣质蓝幕抠的,河水的颜色绿得像毒药。一个“指挥官”(尼古拉认出是本地三流电视剧演员)站在“马马耶夫岗”顶(背景板上印着粗糙的山岗照片),声嘶力竭:“同志们!为了斯拉夫母亲的面包和盐!冲啊!”话音未落,他脚下的“山岗”突然塌了一角,露出后面晃动的摄影棚钢架和几个穿着棉袄的工作人员。观众席瞬间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的嗤笑。尼古拉死死捂住嘴,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安娜在他身边,身体却绷得笔直,眼睛死死盯着银幕,泪水无声地淌过冻疮遍布的脸颊——她不是在笑,是在哭,哭得肩膀耸动,仿佛银幕上那拙劣的纸板山岗,真的承载着她父亲冻僵的英灵。
高潮戏是“伏尔加河冰面大决战”。一群“德军”穿着明显是二战后生产的仿制制服,举着塑料步枪,在结冰的“河面”(一块巨大的、反光的有机玻璃)上滑稽地奔跑。主角“伊万”(一个奶油小生)纵身一跃,动作慢得像在蜜糖里游泳,大喊:“为了祖国,我愿化作伏尔加河上最冷的冰!”话音未落,“冰面”应声碎裂——不是特效,是道具组忘了固定那块玻璃。小生惨叫着掉进扎。放映厅彻底炸了锅。有人笑得直拍大腿,有人愤怒地拍打座椅扶手:“太不像话了!亵渎历史!”尼古拉再也忍不住,凑近安娜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冰锥扎进死水:“安娜,这……这算哪门子‘祖国之光’?连我们纺织厂仓库的布景都比它强!‘化作最冷的冰’?他掉进的是澡堂子废水!”
话音未落,一只冰冷、枯瘦如鹰爪的手猛地按在尼古拉肩上。他惊得一跳。是前排那个“爱国青年联盟”积极分子,制服笔挺,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冰碴。“同志,”年轻人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刮擦的刺耳感,“您刚才的话,是对祖国母亲的亵渎。请立刻停止传播资产阶级的虚无主义毒素!”周围几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来,混杂着鄙夷和恐惧。安娜的脸瞬间惨白,死死抓住尼古拉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他肉里,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尼古拉想辩解,可喉咙像被伏尔加河的坚冰堵住。他想起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浑浊的眼泪,想起安娜父亲冻僵的双脚……在这座城市,批评一部“爱国电影”,无异于在万人冢上撒尿。他低下头,把脸埋进大衣领子,像一截被集体记忆碾碎的枯枝。散场时,人群沉默得诡异。没人讨论剧情,没人抱怨票价(一张票要抵安娜四天的工资,八百卢布)。只有那个“爱国青年联盟”积极分子,在出口处高举喇叭,声音在寒夜里格外尖利:“伟大的《祖国之光》!任何诋毁它的人,都是斯拉夫灵魂的叛徒!记住,您的差评,就是给敌人递刀!”尼古拉拖着安娜,像拖着一袋冻土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马马耶夫岗下的小屋。身后,那支沉默的长龙仍在寒风中蠕动,仿佛一群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的、奔赴刑场的幽灵。
那天晚上,伏尔加格勒的寒夜有了新的声音。
尼古拉被一种奇异的、金属摩擦冰面的“咔哒”声惊醒。不是风,不是野狗。他摸索着点亮煤油灯,昏黄的光晕里,窗户玻璃上结满了厚厚的冰花,正中央,却诡异地融化出一张脸——一张属于银幕上“指挥官”的脸,油彩斑驳,嘴角咧开一个僵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