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深秋,科斯特罗马城的雨已经下了三天三夜了,连教堂的钟声都仿佛被大雨淹没了。伊万·彼得罗维奇·斯米尔诺夫裹紧那件磨得发亮的旧军大衣,推开圣尼古拉教堂后巷一扇歪斜的木门。门轴发出倔强的吱呀声,活像饿得发狂的狗在呜咽——这念头让他脊背一凉,赶紧甩开。门内是条幽深的地道,通向教堂早已废弃的地下室。空气里弥漫着陈年蜡油、朽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冰冷刺骨。
地下室中央,一台粗陋的机器正幽幽发光。它用教堂废弃的烛台支架、教堂账簿的硬纸板、几根裸露的铜线和一个从德军战利品里拆下的电铃拼凑而成。伊万管它叫真理之光——这名字带着苏维埃式的狂热,又裹着点东正教残留的虔诚灰烬。他刚从苏兹达尔女子师范学校旁听归来,女儿柳芭的四年级数学课像一记闷棍砸在他心上。老师在黑板上写题,孩子们齐刷刷低头演算,动作整齐得如同阅兵方阵。可作业的对错,要等到明天!这简直是场灾难!伊万的拳头狠狠砸在冰冷的石墙上,指节生疼。他毕生研究斯金纳的及时反馈铁律,深知学习如驯鼠——小白鼠按压杠杆,食物丸必须瞬间落下,这奖赏的叮当声才能刻进骨头里。可眼前这迟滞的课堂,效率甚至不如他实验室里那只叫列宁同志的老耗子!孩子们在黑暗中摸索,错误在沉默中发酵,这违背了他灵魂深处对塑造行为的全部信仰。
真理之光必须诞生!他要在罗刹国掀起一场教育革命,让每个孩子都成为毫无痛苦的满分学生,让整个社会在精确的奖赏链条中走向完美。他坚信,行为主义这座由巴甫洛夫的狗涎和华生婴儿的哭声奠基的帝国,足以解释并重塑人间。他调试着机器:学生拉动滑杆,选择答案卡片。答对了,电铃一声脆响,卡片翻转,新题显现;答错了?机器沉默,如同坟墓。这叮当声,就是新世界的晨钟。
几天后,真理之光被悄悄运进了科斯特罗马第7小学五年级的教室。起初,效果得令人眩晕。孩子们像着了魔,小手争先恐后地拉动滑杆,清脆的声此起彼伏,如同教堂复活节的钟声。算术题被分解成细碎的阶梯,每一步都有即时的奖赏确认。柳芭的作业本上,红勾密密麻麻,像初春新发的嫩芽。伊万站在教室角落,看着孩子们眼中闪烁的、近乎狂热的光芒,胸中鼓荡着先知般的喜悦。他仿佛看见无数个真理之光在伏尔加河两岸的学校里点亮,最终编织成一张覆盖整个罗刹国的认知之网,将散漫的人心驯服成精密运转的齿轮。完美社会,近在咫尺。
然而,科斯特罗马的冬夜自有其阴冷的意志。当第一场真正的寒雪封冻了伏尔加河,渗入石缝的寒气开始扭曲真理之光的节奏。叮当声依旧,但孩子们眼中的光变了。那不再是求知的兴奋,而是一种空洞的、被抽干灵魂的机械反光。他们拉动滑杆的动作越来越快,近乎痉挛,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答错时,机器不再沉默——它开始发出一种低沉、持续、令人牙酸的嗡鸣,像垂死的野兽在喉间滚动。孩子们听到这嗡鸣,小脸瞬间惨白,身体筛糠般抖动,有的甚至当场呕吐出来,污秽溅在冰冷的地板上。
更诡异的是,这嗡鸣声似乎有了生命。它开始脱离机器本身,在寂静的深夜,于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独自响起。伊万被噩梦惊醒,冷汗浸透睡衣——他分明听见走廊尽头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