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凑近,基里尔闻到她呼吸里有股甜腻的腐臭味,像放久了的甜菜根混着伏特加,和你喝最后一次伏特加的预约。
基里尔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三天前,薇拉下班回来,围巾上还沾着医院的消毒水味。她坐在厨房那张瘸腿的木桌旁,用冻红的手指卷着烟,烟丝从指缝间漏出来。爸爸,她突然说,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等这个月结束,我们喝一杯?就像...就像以前那样?基里尔当时正忙着修理收音机,头也没抬:行啊,丫头,等你有空。他随口应着,心思全在那台罢工的明斯克-201收音机上,想着明天能不能从邻居伊万·谢尔盖耶维奇那儿借点零件。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的问题——薇拉是在预约最后一次。
你是什么人?基里尔声音嘶哑地问,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胸口,那里贴身藏着薇拉出生时的胎发,用一条褪色的红丝带系着。
女人笑了笑,露出几颗发黑的牙齿:最后审判委员会的登记员,玛琳娜·彼得罗夫娜。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破旧的皮夹,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是薇拉,穿着护士服,站在医院门口的雪地里,笑容像初升的太阳。你女儿很特别,玛琳娜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她登记了三十七次最后一次,比镇上任何人都多。最后一次...是昨天下午。
最后一次什么?基里尔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玛琳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小瓶伏特加——是薇拉最喜欢的斯大林格勒牌,标签上印着坦克和镰刀。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还有这个。她递过一张折叠的纸,是张普通的处方签,背面用紫墨水写着:亲爱的爸爸,当你看见这个,说明我的最后一次呼吸已经被合法征收。记得检查你火车站的钟表,昨天我偷偷把它调到了临界值...
基里尔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那张纸。他想起昨天傍晚,薇拉来火车站接他下班,围巾在寒风中像一面小小的旗帜。她站在月台上,跺着脚取暖,呼出的白气在夕阳下闪闪发亮。爸爸,她说,你的钟表好像慢了。她踮起脚,用冻红的手指轻轻碰了碰火车站高悬的挂钟。基里尔当时正忙着清点行李,随口应道:慢就慢吧,反正列车时刻表也没人信了。现在想来,那不是的问题——薇拉是在把时间推向临界值。
什么是临界值?基里尔问,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玛琳娜耸耸肩,驼毛大衣发出窸窣的响声:最后一次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你女儿很聪明,她知道委员会的规则——所有最后一次必须精确到秒,不能有模糊地带。她收起照片和伏特加,转身要走,又停住,哦,对了。她最后登记的最后一次,是和你。就在她走进医院大门前。
基里尔回到火车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煤油灯的火苗在穿堂风中摇曳,把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像一个不断重复的噩梦。他爬上值班室的梯子,仔细检查那座挂钟——铜制的表盘已经氧化发黑,指针却异常光亮,像是被什么人反复擦拭过。他拿出螺丝刀,小心翼翼地卸下表盘。在机芯深处,他发现了一小片薇拉常用的紫墨水痕迹,还有一根极其纤细的银色发丝——是薇拉的,他认得那独特的浅金色。在发丝缠绕的齿轮上,刻着一行几乎看不见的小字:爸爸,时间不是直线,是圆环。
他颤抖着把表盘装回去,指针重新开始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