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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伊万在集体公寓的狭小隔间里醒来,伴随着胃部的灼痛。他摸索着开灯,昏黄的灯泡下,书桌上赫然摆着他的晚餐餐盘——那口被留下的奶油布林饼不见了,盘底用深褐色的酱汁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你配吗?”字迹湿漉漉的,散发着红菜汤的酸腐气。伊万的心猛地一沉,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他冲进厨房,水龙头哗哗作响,他疯狂地搓洗手指,仿佛要洗掉什么脏东西。幻觉,一定是伏特加喝多了。他嘟囔着,重新躺下,却睁眼到天明。窗外,喀山修道院的钟声沉闷地敲了五下,像在数着他的心跳。
第二天,诡异如影随形。伊万在食堂强作镇定,又要了红菜汤和布林饼。他依旧把奶油馅留到最后,可刚放下勺子去洗手,再回来时,那口布林饼竟不翼而飞。餐盘边缘,几粒面包屑排成箭头,直指他空着的汤碗。碗底那层汤渍,此刻竟像活物般微微蠕动,聚拢成几个清晰的西里尔字母:“贪心鬼”。伊万浑身血液似乎冻住了。他猛地抓起餐盘想冲向玛尔法·谢苗诺夫娜,可指尖触到碗沿的刹那,一股冰冷的黏腻感顺着手臂爬上来,碗底汤渍里竟浮现出一张模糊的人脸——是车间主任瓦西里·伊万诺维奇扭曲的嘴,正无声地开合,像在重复今日早上的斥责。伊万失声尖叫,餐盘脱手砸在地上,碎瓷片和汤汁四溅。食堂里所有目光都射过来,玛尔法·谢苗诺夫娜叉着腰走来:“斯米尔诺夫同志!又发什么神经?国营财产也是你能糟蹋的?”伊万语无伦次地指着地上的汤渍,可那里只剩一滩狼藉的暗红。玛尔法嗤笑:“汤渍?我看你是饿昏了头,连幻觉都出来了!去喝碗甜菜汤清醒清醒吧!”周围响起压抑的哄笑。伊万狼狈地退开,冷汗浸透了内衣。不是幻觉,绝不是。食物在低语,在指控。他想起素材里的话:“食物是一个人潜意识的投射,你怎么对待食物,往往就怎么对待自己。”他对待食物的方式——狂塞、留存、强留——正将他内心的荒芜赤裸裸地摊开,此刻竟成了索命的符咒。
恐慌像伏尔加河的春汛,无声无息漫过喀山的大街小巷。起初是零星的传闻:下诺夫哥罗德街的面包店“白桦林”里,新出炉的黑麦面包突然长出细密的牙齿,咬伤了排队的主妇;伏尔加格勒路的“鲟鱼”餐厅,一锅炖得烂熟的鲱鱼沙拉竟在深夜自行沸腾,汤汁翻滚着拼出“饿鬼”二字,吓得值夜的老厨子心梗送医。人们嗤之以鼻,归咎于劣质面粉或集体癔症。直到谢尔盖·尼古拉耶维奇·波德戈尔内的惨剧发生。
谢尔盖是喀山大学的历史系讲师,一个典型的“延迟满足”者。他总把餐盘里最精致的那道菜——比如节日里的“库利奇”复活节面包——留到最后,仿佛那点微末的甜是支撑他批改堆积如山试卷的唯一动力。他内心深处总有个声音在低语:“现在不配享受,必须忍耐,必须积累,将来才有资格喘息。”这声音来自父亲在古拉格的信件,来自母亲省下口粮给他读书的愧疚,来自对“好景不长”的永恒恐惧。他活得像一根绷紧的弦,从不敢全心投入任何欢愉。那天晚上,谢尔盖在集体公寓的厨房里,对着半盘冷掉的“奥利维耶”沙拉和一小块“库利奇”发呆。他机械地吃掉沙拉,却把“库利奇”最顶端那层缀满糖霜的圆顶,小心翼翼地切下来,放在盘子中央,如同供奉神龛。他打算留到临睡前,作为一天辛劳的犒赏。他去书房备课,门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