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第二天,德米特里发疯般找遍了马利耶夫斯基桥、喀山大教堂的台阶、甚至电力局的办公室。没人见过奥尔加·瓦西里耶娃。电力局的书记员叼着烟卷,用鼻孔看他:“瓦西里耶娃?上个月死在霍乱隔离所了,连裹尸布都没一块。”德米特里不信,跑去隔离所——那里只剩几间漏风的木屋,地上散落着发霉的草席。一个看守老头啐了口唾沫:“死人?多得像涅瓦河的冰碴子!名字?名字早被老鼠啃光了。”他追问细节,老头却突然警惕地压低声音:“小子,别问了。那女的……死得邪门。临死前一直喊‘桥’,手指抠进砖缝,血都流干了还在笑。”德米特里站在隔离所门口,寒风灌进喉咙。他想起奥尔加说“一瞬间就够了”,可这“够”字像毒刺扎进心脏——够什么?够他用余生咀嚼这无解的谜题?东斯拉夫人的价值观里,苦难是上帝的试炼,可此刻的荒诞却让他想撕碎这试炼。他回到桥上,河水呜咽如泣。奥尔加留下的,只有雾中一个虚幻的承诺,和他自己碎成齑粉的心。
二十六年过去,德米特里以为时间会磨钝这记忆。可1947年1月的这个夜晚,雾气又来了,带着奥尔加的气息。他转身离开蓝桥,走向自己在瓦西里岛上的小公寓。公寓在一座老式“ kounalka ”(集体宿舍)的顶层,走廊里堆满邻居的腌菜坛子和破家具,空气里弥漫着卷心菜和霉味。德米特里刚锁上门,油灯突然“噗”地灭了。黑暗中,他听见门把手转动的声音——缓慢、清晰,像钟表匠在调试齿轮。他僵在原地,冷汗浸透衬衫。门开了,没有风,没有脚步声。油灯却自己亮了,昏黄的光晕里,奥尔加站在门口。
她还是1921年的样子:褪色的紫貂皮披肩,苍白的脸,但眼睛更亮了,亮得发瘆。不同的是,她的身影半透明,雾气从她身体里流过,仿佛她只是雾的雕塑。她开口,声音像冰层下水流的呜咽:“德米特里,桥上的雾,又浓了。”德米特里想尖叫,喉咙却像被冻住。奥尔加飘进房间,手指拂过桌上的历史讲义——纸页无风自动,哗啦作响。“你还在教历史?”她轻笑,笑声里带着彼得保罗要塞地牢的回音,“可历史是什么?不过是活人给死人编的谎言。”她突然逼近,德米特里闻到一股腐土和融雪的气味。“你记得吗?你说过‘恨这城市’。现在呢?它用战争和饥荒又切碎了多少人?”德米特里踉跄后退,撞翻了椅子。奥尔加的身影开始扭曲,像劣质电影里的胶片:她的脸时而年轻如1921年,时而枯槁如隔离所的尸体,紫貂皮披肩化作裹尸布的碎片。“一瞬间就够了……可你忘不掉,对吗?”她低语,“因为那一瞬间,我们把灵魂撕开给对方看。现在,它卡在你骨头里,拔不出来了。”
鬼魂消失了,油灯却烧得更旺,把德米特里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如恶魔。他瘫坐在地,想起东斯拉夫人的古老谚语:“死人的眼睛看得最清楚。”奥尔加不是幻觉。第二天,他顶着黑眼圈冲进大学图书馆,翻找1921年的旧档案。灰尘呛得他咳嗽,管理员老头推了推眼镜:“索科洛夫同志,找死人记录?档案科在地下室,但……”他压低声音,“最近总丢纸。昨夜值班员说,看见个穿紫貂皮的女人在翻文件,一眨眼就没了。”德米特里的心沉下去。他摸到档案科——阴冷的地下室,霉味刺鼻。一排排铁柜像棺材,最末一个柜门虚掩着。他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