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播放着新任镇长就职演说的录音。那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种刻意营造的、抚慰人心的暖意,分明是伊万·斯捷潘诺维奇自己的声线,每一个音节都经过精心打磨。可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伊万自己的心脏,让他浑身发冷:“……亲爱的格列奇哈镇同胞们!让我们以最深的敬意,赞美苦难!正是千千万万无名英雄默默负重前行,以血肉为薪柴,才托举起我们今日静好的岁月!这牺牲,是火种,照亮前路;是基石,奠基未来;是格列奇哈镇生生不息的、最纯净的源泉!为集体,为更崇高的明天,个人的消逝有何足惜?它升华了!它永存了!让我们再次高呼——谦让万岁!奉献万岁!格列奇哈的光辉,永不熄灭!”演讲结尾,是经久不息、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的掌声,仿佛整个小镇都在为这吞噬灵魂的颂歌而癫狂。
伊万僵立在污秽的镜前,牙龈渗出的血丝蜿蜒流下,滴入水槽的锈水中,也染红了镊尖上挑着的那几粒小小的、幽光闪烁的祖母绿碎片。镜中,梨核状的瞳孔深处,映出窗外铅灰色的、低垂的天空,以及天空下铅灰色的、死寂的格列奇哈镇。而在梨树林最幽暗、盘根错节的根部,潮湿的黑土正无声地拱动、开裂,发出细微而贪婪的“噗噗”声。无数新生的、表皮青灰的果实,带着湿漉漉的泥浆,正被粗壮虬结、如同巨蟒般蠕动的树根,从地底深处缓缓、坚定地推送上来。每一颗尚未成熟的果实表面,都清晰地浮现出一张张熟睡中的人脸轮廓——面包房老板娘玛尔法圆润红润的脸颊,小学女教师柳德米拉温婉含笑的眉眼,邮局年轻职员尼古拉腼腆而青春洋溢的笑容……他们的表情安详,毫无察觉。下个月的满月之夜,他们都将收到那封由百年古树根须编织、内藏死亡预告的烫金边“谦让节”邀请函。树根深处,传来满足的、如同吮吸骨髓般的“咕噜”声。
伏尔加河的雾霭沉沉地压着格列奇哈镇,像一块巨大的、吸饱了血的裹尸布。档案馆那盏接触不良的煤油灯在穿堂风中明明灭灭,将伊万佝偻伏案的身影放大在积满灰尘的档案柜上,影子如同一个即将吞噬他的巨大梨核。他枯坐在1932年饥荒档案前,手指因寒冷和恐惧而僵硬。他撕下一张空白的档案登记页,用颤抖的手,蘸着自己牙龈渗出、混着祖母绿碎末的、带着微弱绿光的粘稠血珠。血珠在粗糙的纸页上晕开,他一笔一划,极其缓慢、极其用力,仿佛用尽灵魂最后一点力气,在纸页顶端写下祖母临终的箴言:“当心那些把苦难说成恩赐的人。”——墨迹未干,深红中透着诡异的绿。窗外,梨树林深处,新生的、带着熟睡人脸的青灰色果实正悄然胀大,饱满欲裂。粗壮的树根在肥沃的黑土下发出满足的、吮吸般的蠕动声,泥土深处,隐约传来二十七个稚嫩的、无休无止的童谣哼唱,与广场高音喇叭里伊万自己的、歌颂牺牲的激昂演说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令人疯狂的、格列奇哈镇永恒的安魂曲。
高音喇叭的电流杂音滋滋作响,伊万自己的声音仍在歌颂:“……看啊!丰收的梨园,是烈士鲜血浇灌的圣土!每一颗果实,都饱含牺牲者的祝福!”话音未落,礼堂地下室方向突然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接着是刺耳的金属撕裂声、液体喷涌的哗啦声,以及人群惊恐的尖叫。伊万踉跄着冲出档案馆,奔向礼堂。地下室入口浓烟滚滚,刺鼻的焦糊味弥漫。他拨开惊慌失